留宿

  上午的参观展览结束。下午，沈括在大礼堂开设讲座, 学校里绝大部分女生都拥堵在大礼堂门口, 连窗户边都站了不少人。
  陆嫣因为身体不太舒服，所以请了假, 准备回寝室继续瘫着, 没成想这会儿收到沈括的短信——
  “结束之后，等我。”
  看到这条信息, 陆嫣的心脏又跳了跳，她揉揉肚子，感觉...还是可以再坚持一下下的。
  毕竟开学以后, 她和沈括见面的机会, 实在不多。
  下午四点，讲座结束, 沈括在领导的簇拥下走出了礼堂。
  陆嫣坐在礼堂对面香樟树下的小椅子上，见他出来, 她捂着保温杯，站起了身。
  人群之中, 沈括一眼望见了她，低声跟校领导说了几句话之后, 便朝着陆嫣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陆嫣忽然有些手足无措, 礼貌地唤了他一声——
  “沈括...哥？”
  沈括笑了笑：“怎么不叫叔叔了？”
  陆嫣想到刚刚他跟别人介绍的时候，说她是他的小妹妹, 既然如此, 她就不该叫他叔叔了。
  但转念一想, 沈括和她爸是朋友，她这样...岂不是让沈括的辈分降了一格么。
  陆嫣有点凌乱了，望望沈括：“那我该怎么叫你呢？”
  沈括嘴角抿了抿：“叫哥吧。”
  陆嫣甜甜地笑了笑：“好啊，沈括哥哥。”
  看着她嘴角漾起的小酒窝，沈括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被她给融化了。
  “走吧，我带你去吃饭。”沈括顺手提过了她的包：“你上次说，想吃火锅。”
  “呃。”
  陆嫣很想跟沈括一起去吃火锅，非常想，倒不是为了吃火锅，而是想和他吃饭。
  只是...
  她捂捂肚子，还是有点难受。
  “怎么了？”
  “没事，走吧。”
  陆嫣觉得，忍忍也是完全没问题的！
  沈括的宾利车已经让司机开走了，两人来到学校的梧桐步道边，他扫码开了一辆共享单车，对陆嫣说：“我们骑车？”
  “好哦。”陆嫣摸出手机正要扫码，沈括立刻说：“我这辆可以载人。”
  陆嫣望望他，又望望他的那辆安装了后座的单车，愣了愣......
  嘛？沈括要载她吗！
  她紧攥着手机，又怕自己自作多情，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想载你。”沈括已经骑上车，对她说：“如果你不介意被同学看见的话。”
  “不介意不介意，完全不介意！”陆嫣连连摆手，耳根不自觉地火烧火燎了起来。
  他说，想载她！
  陆嫣磨磨蹭蹭走到沈括身后，很淑女地侧坐了上去。
  沈括蹬踩着单车，轻快地驶了出去。
  陆嫣攥着沈括的衬衣衣角，能明显感觉他腰间紧致的肌肉。
  三月里的微风轻轻吹拂着面颊，吹散了陆嫣脸上的红晕。
  校园里种了不少樱花，此刻正是花开的季节，有浅粉色的樱花随风飘落，落到了沈括的肩头。
  陆嫣看着他的背影，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些画面，面前的男人的背影，仿佛与梦境中那个少年的背影重合了。
  那个总是穿黑t的少年，骑着自行车载着她在校园里兜风，载着她走遍了北城的大街小巷，那些陈年的录像厅、歌舞厅、还有桌球室...到处都有他们停留的足迹。
  后来，后来好像只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
  胸腔里涌上一股莫名的悲伤，刺疼了她的心，让她有点想...哭。
  “小嫣？”
  听到她抽气，沈括侧过脸望了望她。
  陆嫣连忙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解释道：“风吹眼睛呢。”
  “你躲在我身后，就不会被吹到。”
  “嗯。”
  陆嫣朝他靠近了些，他身上的气息也是那样的熟悉。
  ...更想哭了。
  她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情绪变得这么糟糕。
  太丢脸了。
  沈括感觉到身后女孩的异常，他立刻按下刹车，停了下来，皱眉道：“小嫣，怎么了？”
  陆嫣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将脸埋进了他的衣服里面，无声无息地哭。
  道旁有不少同学望见他们，惊讶地停下了步伐，看着眼前这一幕。
  而陆嫣已经全然顾不得旁人的眼光了，她好伤心，好像......
  丢失了一生挚爱的珍宝。
  沈括素来沉稳淡定，这时候也有些心慌意乱：“小嫣，是不是我太唐突了。”
  毕竟，他这个年龄，的确不适合和她这样，而周围还有这么多同学...
  陆嫣用力摇头，带着哭腔解释道：“不、不是的，就是...今天生理期有点不舒服，情绪不太好，跟沈括哥没关系...”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语无伦次，好傻，好蠢，好丢人啊！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沈括无可奈何道：“那就不可以吃火锅了。”
  她擦擦眼泪：“不是，可以吃，没关系的。”她还是想跟沈括一起吃饭。
  他看出了陆嫣的心思，否则也不会明明不舒服，还在坚持礼堂外面等了他一下午。
  沈括摸出纸巾，认真地替陆嫣擦干净了脸蛋，然后说道：“我们吃点清淡的吧。”
  “好哦。”
  对于陆嫣来说，吃什么都没有问题！
  “上车，不要再哭了，你要是哭，我会...”很难受。
  剩下的话哽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
  “你会怎么样？”陆嫣问他。
  沈括摇了摇头，将自己的西服外套搭在陆嫣的身上，裹住了她单薄的身子，责备地说：“怎么穿这么少。”
  三月倒春寒，还是有点冷的。
  “还不是为了迎接你嘛。”
  沈括替她捻衣领的手顿了顿，问道：“是...特意为了我？”
  “呃。”
  其实她是帮室友来的，虽然但是...
  她心虚地点了点头。
  沈括一时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看得出来，他居然有些不好意思。
  “以后，我可能会经常来你们学校。”沈括骑上车，边走边说道：“星辰和你们学校有合作。”
  陆嫣满眼期待地望向他：“那你会常来找我玩吗？”
  “只要你愿意。”
  “愿意的！”
  沈括不再言语，清风拂面，他心情忽然很舒畅，一天的倦怠也烟消云散了。
  考虑到陆嫣今天特殊情况，很多东西都不能吃了，所以沈括带陆嫣回了家，准备熬粥。
  这是陆嫣的提议，她想去沈括的家里看看，是不是和她梦里面一样。
  关于那个奇怪的前世的梦，梦里面，沈括和陆臻是死对头，她还被沈括带回了家，住了好三月有余。
  一开始她特别害怕沈括，可是那三个月的相处，让她渐渐放下了对沈括的戒备，他虽然对陆臻做了不好的事情，但他从来没有伤害她。
  所以醒过来之后，陆嫣对沈括完全没有厌恶感了。
  恰恰相反，她对他总抱有某种特殊的悸动和期待。
  半个小时之后，陆嫣来到沈括的家。
  令她失望的事，沈括的家并不是她梦里面的...那个豪华而冰冷的临江别墅。
  沈括住在一个高端小区里，小区的年代似乎很久远了，但是因为维护得当，因此并没有显得特别陈旧，周围的小洋楼都是现代欧式的风格。
  陆嫣很诧异，连她爸早些年都搬进了别墅，而沈括这样重量级的人物，却还住在单户的平层中，而且，还是这么老旧的房子。
  这房子看着...少说十多年历史了，说不定更久。
  沈括迎着陆嫣进了屋，说道：“随便坐。”
  陆嫣坐到沙发上，打量着客厅的装修和家具，发自内心地感叹道；“沈括哥，你的家跟你的办公室，很不一样啊！”
  他的办公室全现代智能家居，看上去也是一应的冷色调，现代气息十足，低调又奢华。
  “这是老房子了。”沈括回答：“快二十年了，有点旧。”
  “为什么不搬家呢？”陆嫣问他。
  沈括坐到她身边，说道：“这里有回忆。”
  而这些年，他就是靠这些回忆活着。
  陆嫣没有再多问了，怕触及他的伤心事。
  沈括卷起了白衬衣的袖子，系上了围裙，去厨房熬粥。
  陆嫣跟上去，靠在门边看他，他洗手做羹汤的样子，很有生活气息，和平日里见到的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完全不同。
  陆嫣看着他的背影，感觉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不少。
  “沈括哥，我可以参观你的家吗？”
  “请随意，房间都可以进。”
  “嗯！”
  他说这里有回忆，陆嫣再看家里的每一件物品，都是旧物，每一件都好像有故事似的。
  他的家，生活气息很浓郁。同时，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陆嫣感觉好像来过这里，好像...她在这里生活过。
  可这明明就是她第一次来这里啊，这里甚至都不是她梦里面的那个大别墅。
  好奇怪。
  陆嫣来到阳台准备看看夜景，却发现阳台上有一辆褪色的自行车。
  看到这辆车的一刹那，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自行车的造型看着也很古老了，颜色都已经褪去了不少，但是很干净，一尘不染。
  陆嫣猜测，他一定天天擦拭，才会保持这么干净。
  她走到车前，轻轻地触了触车把手，又按了按车铃铛。
  叮叮叮。
  铃响依旧清脆。
  她脑海里浮现出狭窄的筒子楼小巷、夏天阳光照耀在梧桐树，茂密的树影投下稀松的阳光...
  她有种强烈的感觉，这辆车...这辆车她骑过！
  可这个想法本身就很荒诞。
  很快，沈括炖的香菇鸡肉粥热腾腾地端上了桌，鸡肉被炖烂了，味香味俱全，很好吃！
  “沈括哥，你的厨艺太好了吧！”
  “是么。”
  “比我爸好多了！”
  “那你多吃一点。”沈括替她展开了餐巾，放在面前。
  陆嫣拿着勺子，小口小口地吃着入口即化的香菇粥：“哦对了，沈括哥，我看到阳台上有一辆自行车。”
  闻言，沈括拿勺子的手放下，漫不经心说：“那辆车可能不能骑了，年代很久了，下次我给你买辆新车。”
  她脸颊微微发烫，不是想占便宜啊！
  “那辆车，是你的么？”
  “算是我的。”
  这辆车当初陆臻和他争了好久，还是让他留下了。陆臻很快就会再有小陆嫣，可他...只有这些回忆。
  陆嫣又试探性地问：“那辆车，像是女孩子用的哦？”
  “嗯。”
  “是你的初恋吗？”
  “是。”
  陆嫣终于闭嘴了，她有点回避这个话题，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沈括还保留着初恋的女孩的旧物，甚至连家都不搬，因为家里有回忆...这是多么深刻的感情。
  她满怀心事，惆怅地吃完了晚饭，坐在沙发上和沈括一起看了会儿电视。
  她时不时会偷看他，他眉宇清淡，眼眸漆黑，望着电视屏幕，也不知道是真的在看电视还是在想事情。
  陆嫣看着他的脸，发怔出神。
  他的侧脸，真好看啊。
  倏尔，沈括薄唇轻启：“陆嫣，你这样盯着我，我会很不好意思。”
  “唔！”
  居然被抓包了！
  陆嫣连忙侧过头，笨拙地解释说；“我...我没看你，我在看你后面的灯...很别致。”
  “......”
  两个人都沉默了片刻，陆嫣红着脸，手抠着自己的衣角。
  尴尬死了，还是走了吧。
  她穿上拖鞋，站起身说：“不早了，沈括哥，我就回去了哦。”
  “我送你。”
  其实，陆嫣蛮不想回去的，她还想多和沈括待一会儿，哪怕只是单纯地聊聊天，她都感觉很惬意。
  真想一直一直和他呆在一起啊。陆嫣很喜欢和沈括聊天，这男人说话机智又有分寸，而且还很睿智，这些都是同龄的男孩子所没有的。
  她如果不主动提离开，沈括肯定不会赶她走。
  夜渐渐深了，似乎不太合适再久留，她只能告辞离开。
  沈括将宾利车开到楼下，陆嫣刚坐进去，便接到了室友乔笙笙打来的电话：“小嫣，你在哪里呀？还没回来吧？”
  “就回了。”
  “那你别回来了，寝室线路维修，停水停电，现在洗澡都洗不了呢。”
  “......”
  挂了电话，陆嫣为难地望了沈括一眼：“沈括哥，不回学校了。”
  “嗯？”
  “宿舍停水停电了。”
  “那回家吗？”
  “我妈正全国巡演呢，我爸...追着去给她应援了，我...我没带钥匙。”
  以及身份证。
  两个人同时沉默。
  *
  回去的路上，沈括走在前面，陆嫣跟在他的身后，踩着他修长的影子。
  从始至终，沈括一句话都没有讲。
  陆嫣心里有些忐忑，他是不是不太高兴、不太欢迎她留宿。
  走到小洋楼下，陆嫣停住了脚步，沈括余光注意到她没跟上来，回身问道：“怎么了？”
  陆嫣指了指楼牌号：“沈括哥，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家应该是...旁边那一栋。”
  沈括望了望楼牌，又看了看一路走来的花园步道，脸上忽然浮现一种诡异的尴尬。
  居然走错了楼栋。
  陆嫣捂嘴笑了起来，所以沈括不是不欢迎她留宿，而是...紧张？
  沈括觉得这个时候承认自己紧张得走错了楼，未免太丢脸了，他不再是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了，在这丫头面前，怎么能露怯。
  沈括硬着头皮说：“就是这栋。”
  “我记得应该是旁边那栋。”
  “你记错了。”
  陆嫣一百个确定自己没走错，她停下脚步，笑着对他说：“那你上去吧。”
  沈括硬着头皮走了两步，终于还是硬着头皮折回来，不由分说拎过了小丫头的衣领，兜着她大步流星往回走。
  陆嫣笑得都快支不起身子了。
  沈括沉着脸，凶巴巴说：“不准笑。”
  “你好可爱啊！”
  “不准说我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