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生下后, 李太后便问丽质是否要交给乳母哺育。
丽质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由自己亲自哺乳更好。裴家的人素来没那么多规矩,既是她的孩子,便也没多干预, 由她自己决定。
至于儿子的名字, 裴济早已让宗正寺的官员们拟过十几个上来挑。
当初还未生时, 不知是男是女, 拟了那十几个名字来, 他和丽质二人左挑右选,始终摇摆不定, 未选出个最合适的来。
说来也怪,在别的事上,二人从来都不是那等含糊犹豫的人, 偏在给儿子起名的事上没了主见。
如今知道是个男孩, 便已筛去一半的名字,却仍没能做出决断。
到底太皇太后见得事多了,提议让小皇子自己来选。
二人觉得极有道理。宗正寺起的名,定个个都有一番讲究,没有太多优劣之分,不如就让孩子随缘而定。
于是,产后的第三日, 丽质精神恢复大半后,裴济便坐在她床边, 提着笔在一片片特意打磨圆钝的木签上写下名字,撒在宽敞的榻上, 随即便将还在呼呼大睡的儿子放到榻上。
夫妻两个在一旁屏息凝神, 耐心等着。
小婴儿依旧睡得安稳, 丝毫没有察觉父母的紧张与期待。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夫妻两个已有些忍不住时,儿子忽然咂咂嘴,闭着眼动了一下,圆乎乎的臀部恰好碰到其中一片竹签。
裴济忙小心翼翼抽出来,尽量不打扰儿子的酣睡。
“元朗。”
他用气声将竹签上的这两个字读出来,又递给丽质看,这便是由孩子自己选出来的名字了。
……
日子一天天过去,元朗原本红通通的皮肤开始泛黄,再慢慢变白,终于到临近满月的时候,露出了一身白皙的皮肤。
大约是肤色均匀了,就连原本皱成一团的小脸蛋也变得越来越讨人喜爱。
裴济望着儿子一天一天的变样,心里时常有种恍惚的感觉,似乎下一刻,这个一天要睡十个时辰的小婴孩就会变成一个健壮的活蹦乱跳的小郎君。
“幸好这孩子在母亲腹中时养得极好,不必像我那时似的日日捧着药罐子。”他望着被丽质抱在怀里安静地吮吸乳汁的孩子,满眼都是慈爱,“我看,只这几日,他的眉眼便已在慢慢长开了。”
丽质闻言,低头对上儿子乌亮亮的眼睛,忍不住笑着捏了捏他的小手:“是呀,小元朗可是一天一个样呢。母亲和祖母都说,他的鼻梁与嘴唇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元朗此刻已吮吸得差不多,裴济伸手接过,仔细端详了一番,抱在肩头轻轻拍嗝。
“他的眼睛像你,生得好看。”
丽质将衣服整理好后,自榻边起身,走到镜边观察自己的腰身。
生完元朗已有两个月,她自出月子后,便每日要到镜前看自己的腰身是否缩回去了些。
到底还年轻,她将衣物拢紧,就见腰身似乎已恢复到怀孕前的样子,这才松一口气。
非腰变得与从前一样细,胸臀两处也比过去更丰润,令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多了一种成熟动人的姿态,尤其转身时流转过的眼波,一下就能让人心神荡漾。
裴济的手掌还在儿子背后轻轻拍打着,目光却已经悄无声息地移到镜中,在妻子的身量上上下逡巡。
他下意识瞥一眼香案上的香炉,见儿子已打过奶嗝,脑袋动了动,似乎又有困意,便直接交给宫人抱下去哄睡,自己则走到丽质身后,伸出两只手掌握住她的腰身,垂眸低声道:“怎么好像比从前更细了?”
丽质颇为满意,面上露出笑容,摇头道:“和从前一样,我方才量了。”
“是吗?”裴济将脑袋凑近她耳边,嗓音也有些低哑,握在她腰上的手掌开始向上移动,“那是哪儿不一样了?”
丽质被他弄得身子软了半边,红着脸咬唇道:“你别,我有些涨……”
“我帮你。”他解了她的衣物,抱着她到床边,“这么久了,你的身子已都好了吧?”
他已几个月没真正碰过她了,如今出月子已有一个月,御医也看过,应当没事了,他还是忍不住多问了句。
丽质心中也蠢蠢欲动,望着自己半敞的衣衫,轻轻点头,伸手去解他的衣扣。
“都好了,你小心些就是。”
一得应允,裴济的动作便急躁起来,很快就将床边纱帐放下。
迷蒙之际,丽质却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用力推他:“香——我可不想才生完就又怀上……”
裴济没动,反而将她压得更紧:“你别动,我怕我控制不住轻重……香早就点上了,你出月子的时候,我就让人在每日的熏香里加过了,没事的。”
积攒多时的压抑终于得到缓解。
……
七月末,小元朗满了百日,生得白白胖胖,十分神气。
丽质带着儿子到两位太后面前一同用了一顿饭,又给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与普通宫人都分送了赏钱,与之一同分享喜悦。
裴济思来想去,与她商量多日,终是决定暂不封儿子为太子。
一来,以此时的风俗,幼子命弱,不该承太重的名号,唯恐活不长久;二来,也是希望儿子能成长得相对轻松些,莫因为特殊的身份而处处被约束、压制,失了天性。
横竖只这一个孩子,他二人暂也未打算再养,不妨等孩子大些,能晓事理了,再慢慢让他明白身上肩负的责任。
将此事定下,二人才算彻底放下心来,除了用心照顾儿子外,又恢复先前各自忙碌的状态。
这三个月里,丽质虽在寝殿修养,却也没放松翰林院的事。
她让秦夫人带着女官们继续修习、编纂书册,每隔十日,便将进展报至她跟前,到如今,六个案例中的前两个,已编成校订出两册书,交给六局印刻完成,分下去让女官们以及宫外有兴趣的命妇们阅览。
接下来,她要做的,除了让她们将余下的四册编写完,还需将先前跟着学了一年的女官们分别选出不同科的律法专研,待再研习半年后,便要分至衙署,从旁观看审案的各个环节。
而裴济则忙着出兵前的最后部署。
四月里,迁都的最后事宜终于全部结束,如今朝中的重心便全部放在军事上。
驻守河东的张简先前上奏,言阿史那多毕似乎已察觉大燕出兵的意图,正暗中加强防备,日夜操练。
为防夜长梦多,他索性不等年末,决定到九月中旬,秋意渐浓时,便主动出击。
这一仗,恐怕将比先前他父亲同阿史那多毕的那一战规模更大,他思来想去,决定以天子之尊,亲自北上督战。
这日,他在兵部与几个朝臣用完晚膳才回来,恰见儿子刚被喂饱,便自觉地抱着拍嗝,又亲自哄睡,才回到寝殿来更衣梳洗。
夜里,二人并肩躺在黑暗中。
裴济握着丽质的手,轻声道:“今日我已与他们都定下了,再有半个月,便要出征了。”
“嗯。”丽质白日有些累,闭着眼迷迷糊糊听着,照例想祝福或鼓舞一番,却忽然意识到什么,“出征?三郎,你要亲自去吗?”
他说的是“出征”而非“出兵”。
裴济在黑暗中点头,又恐她看不清,低低应了一声。
“你——你如今是天子,怎么还亲征?战场上刀剑无眼,若出了事,必要生乱。”丽质下意识反对他的决定,“况且,我、我和母亲,还有祖母,还有元朗,都盼你能好好的呢……”
裴济听着她难得有些急的话,忍不住无声地笑了。
他捏捏她的手,安慰道:“没事,我是天子,不去前线,只留在太原督战。这次这一仗非同小可,若胜了,便是扬我国威,解决了北方扰了咱们百余年的心头大患,须得我亲自坐镇,给将士们鼓舞勇气。”
丽质听罢,一时没说话。
她自然明白这一场仗的重要性,从他最开始的设想、部署,便都没瞒过她。也正是因此,她心里明白自己不该多劝。
可她始终是和平年代出身的人,先前的那一场大乱,即便没有直面血肉模糊的战场,也明白其中的残忍,尤其裴济的父亲,就是在那时去的,更令她心有余悸。
她转过身,轻轻抱住他的胳膊,闷声道:“我只是有些舍不得罢了。母亲听了,定也要不放心的。”
裴济忍住笑,道:“若不想让母亲担心,你不妨跟着我一起去,也好替母亲好好看着我。”
丽质一愣,诧异地抬头,透过黑暗打量他:“我也去?那元朗——”
“一起去。”
“可我们母子两个过去,会不会引别人的议论?”她是皇后,不希望此举被视为出格,惹人非议,因而影响日后她要替民间妇女争取利益的事,也不希望让裴济因此承受压力。
“不会。”裴济摸摸她的长发,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我考虑过了,带着妻子出征的事,古来并不少见。咱们只是去太原,不上前线,没什么危险,而你与元朗一同跟着,反倒更让将士们看到咱们的胸有成竹与气定神闲,到时信心十足,于战事大有裨益。”
丽质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便先应下。
裴济静了片刻,慢慢收起笑意,轻叹一声,道:“我还想着,咱们趁着回太原的机会,再到父亲墓前看一看。咱们成婚时,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如今有了元朗,该带给他亲自看看。”
裴琰葬在裴氏祖坟,因裴济明白父亲的为人,登基后也未替他迁葬。
丽质知道他是想念父亲了,不由伸出手,轻柔地拍打他的肩膀:“嗯,让元朗去拜一拜他的祖父也好,父亲看到他,定会高兴的。”
裴济思绪游移,沉默片刻,慢慢回过神来,拢着她闭上眼,轻声道:“看到你也会高兴的,只要咱们都好,他便能安心。睡吧,时候不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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