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对。
人要胖起来,肯定是四肢躯干各处跟着一起胖的,怎么会只有肚子格外的鼓,仔细看看,他身上其实也没胖多少,这段时间一天五顿的饭吃进去,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而且这肚子,他用手按了按,不痛不痒,脂肪的感觉应该是柔软的,不该这么扎实才对。
难道说是……他想了又想,现在似乎只有那一个答案了。
他是生什么病了吧。
而且恐怕还是很严重,治不好的那种绝症程度的病。
他那次生病赵楚月和医生说完话的反应就很奇怪,每月按时上门的医生,还有他吃的那些药更是说明了一切,他生病的时间或许更早,去年上半年忙忙碌碌没有体检,没准他那时就已经病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了,他身体上异常的状态,赵楚月反常的态度,都是因为他得了很快会死的重病。
所以原来是临终关怀啊。
不知道为什么,在发觉自己可能即将死掉的时候,赵楚耘竟然突然觉得非常好笑,他和赵楚月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这么多年,最后竟然会是这个结局。
怪不得她连工作都放下了,天天耐着性子陪着自己,他想想她这段时间的表现,高高在上的大明星连捏背捶腿这种活都能干了,还真是叫人“动容”。
不过赵楚耘什么都没说,依旧每日沉默地看着她做着这一切。
他仍然觉得她的行为表演意味更重,可能是演给她自己看,努力在他生命的最后阶段展示自己的不舍,催眠自己并非那种感情淡漠的人,以期达到某种心理上的舒适。
但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他都快死了,就是陪着她演一演也无妨。
他在卫生间待得久了,赵楚月又来敲门,他从思考里惊醒过来,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开门出去了。
“怎么这么久啊?”门外的人一脸担心,“不舒服吗?”
赵楚耘从容地轻笑一下,“我没事。”
时间继续一天一天的过,到四月底,他的生日前夕,他肚子鼓起的弧度已经非常明显了,虽然穿着衣服看不出,但坐下,平躺都是存在感十足。
每天晚上睡觉,赵楚月从一侧抱着他,手总是若有若无的搭在他的肚子上,轻轻抚摸着。
赵楚耘向来不把自己的生日当作什么大事,所以到最后也没想出这天该怎么过好,他就想离开这,出去看看,去哪都行,但显然赵楚月对这事非常重视。
当天一大早,化妆师造型师来了好几个,还附带了几大箱衣服,热热闹闹地开了进来,一群人簇拥着他先选衣服,换了不知道多少套才满意,随即又把他架到镜子前捯饬了起来,又是化妆又是发型,一通下来又是折腾了两个多小时。
这样的场面,赵楚耘虽然见多了,但从没有亲身体验过,再加上太久不和陌生人交流,不适应极了。
不过这些人都是赵楚月团队里的老人了,技术绝对没得挑,一顿操作之后,赵楚耘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简直都有点不认识了。
他还看着镜子回不过神,那边赵楚月的妆造也结束了,她门口进来,赵楚耘抬眼看到她,又愣住了。
他真的一直很难找到一个词去具体描述赵楚月的脸,好看的人多了去了,可电视上看和现实中看又是全然不同的感觉。
她今天穿了一身深蓝色的缎面礼服,头发卷卷地披在肩上,她站在那里,美得几乎不像真人,如同一个模型,一尊塑像,自然而然地吸引走了所有人的目光,没人会不为这样的一张脸惊叹。
他们虽然相处了这么些年,但赵楚月在私下场合几乎从不化妆,所以赵楚耘也很少见她这样装扮精致地站在自己面前。
她的目光注视着他,裙摆摇曳,缓慢地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说实话,没人能在被这样一张脸深情款款地注视着的时候,不感觉心动。
即使你已经知道这双眼睛里藏了多少欺骗,多少不堪,可就在这个瞬间,根本无力抵抗。
赵楚耘喉咙发紧,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牵起了自己的手。
她笑了起来,眼睛像月亮一样,说:“哥,你真好看。”
“你更好看。”赵楚耘强迫自己转移目光,不自然地轻咳一声。
车已经在门前等待多时,他们收拾好就上了车,车门关闭,开始向着大门驶去。
赵楚耘一直在认真地看着窗外,车子离出口越来越近,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快,一直到真的开出那扇向来紧闭的铁门,他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九个月,整整九个月了,他终于踏出了这个地方。
车子在完全陌生的林荫路上行驶,这个楼盘大得几乎可怕,就这样开着,道路两侧除了树和围墙,完全看不到一点建筑,车速不快不慢,差不多二十分钟才彻底驶离这片区域。
出去以后,城市街道繁华的景象终于再次展现在他的眼前。
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人行道内来来往往的路人,各种建筑店铺,小商小贩从视线里经过,明明是从前再熟悉不过的景象,此刻看来却无比有趣。
赵楚耘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一切,一点都不舍得错过。
赵楚月看着他激动得整个人都坐直起来紧贴着车窗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们最终开到外滩附近的某栋建筑,车子从地下停车场进去,赵楚耘分辨不出这是哪,只是被她牵着上了电梯,轿厢上升的时间很久,他猜想这应该是一栋非常高的楼。
电梯门打开,原来是一家高空餐厅。
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被精心布置过,气球、鲜花、拱门,只有最好的观景位上摆放着一张餐桌,旁边则是一个簇拥在红色玫瑰之间的蛋糕。
赵楚月牵着他往里走,靠近窗边,巨大的东方明珠塔出现在了眼前,整个陆家嘴和外滩的景观尽收眼底,实在是极好的风光。
他们并肩站在窗边,赵楚月侧过脸来,她看起来很开心,有些期待地问:“怎么样,哥,你喜欢这吗?”
赵楚耘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前段时间想,我们两个长大以后就几乎没怎么一起出来吃过饭了,难得赶上你生日,就找人好好布置了一下,也可以算我们的......”她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我们的第一次约会。”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他说:“但是这个有点太隆重了,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叁十岁生日哎,很重要的!”她嗔怪地说:“好了好了,先不说这个了,我们切蛋糕吧。”
他们切完了蛋糕,终于正式坐下来吃饭,这家餐厅是法餐,赵楚耘对菜品没什么意见,唯一值得注意的是,高脚杯里装的不是红酒,而是果汁。
两个人杯里的都是果汁。
在这样的一张餐桌上,两只装着果汁的酒杯格格不入,赵楚月很快也注意到他停留的目光。
“你不是酒量不好嘛,我想着你也不爱喝酒,就换成饮料了,”她欲盖弥彰地解释:“我陪你一起。”
病人确实也是不适合饮酒的,赵楚耘心里的猜测又被验证了一点,了然地主动举起了杯。
“没关系,果汁也挺好的,健康,”他笑着说:“谢谢你今天安排的一切,我很喜欢。”
赵楚月怔怔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受宠若惊地也赶紧举杯。
“不要和我说谢谢,哥,”她眼眶发热,努力眨眼压下去那种感觉,“你平时总是闷闷不乐的,能看到你高兴,我就很满足了。”
“那我以后,还能这样出来吗?”赵楚耘试探地问。
最好不要出来。
现在已经四个多月了,再往后胎儿就会慢慢显怀,出门一趟少不了折腾,真的让人很难放心。
但她看着赵楚耘期冀的表情,又实在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
“可以,当然可以,不过最好再等一段时间,再过几个月再出来,好不好?”她语气轻柔地说:“以后不管你想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一起去的。”
赵楚耘的笑容没有变化,温顺地点头,说:“好。”
薄薄的杯壁碰撞在一起发,发出一声悦耳的脆响。
吃完饭以后他们没多逗留,很快离开餐厅,乘车原路返回,又回到了别墅。
只不过这一次这房子不再是四面封闭的孤岛,赵楚耘出去过了,脑子里也就有了通向这座岛的地图。
今天一整天的氛围都很好,晚上两人吃饱喝足,洗漱之后躺在床上,卧室里开着像往常一样的夜灯,赵楚耘倚在枕头上眯着眼养神。
赵楚月的手摸上他的大腿的时候,他才又睁开了眼。
“今天不想做了,有点累。”他说。
“好,那睡觉。”赵楚月马上利落地收回了手,转而爬过去抱住他,紧紧盖上被子。
今天他躺的位置要高一点,赵楚月躺下,正好可以躺在他的臂弯里,他们很久没这样过了,刚洗过的头发散发着阵阵幽香,赵楚耘看着自己怀里的脑袋,习惯性地把手放在她头上。
怀里的人动了一下,把他抱得更紧了。
“赵楚月,你和我说实话吧,”他忽然冷不丁开口,“我是不是快死了?”